網路世代沒有商機

交大物理所 高文芳

80年代不但PC是昂貴而且不流行的玩意,層級也還停留在086微處理機,連終端機都只是電機系高年級的學 生,才有可能接觸到的高級玩具。那個年代我們學電腦,必須先排隊把程式用打卡機在程式卡上打洞,再到計中排隊讀卡。學校裡的打卡室裡,擠滿了排隊的人潮, 讀卡機前也滿是排隊的人潮。只要程式稍有失誤,又得大排長龍重新來過。

那一年我學FORTRAN拿下98分的高分,可是我被排隊的恐怖景象嚇得誓言,今生今世絕不再碰電 腦,即使老師給我100分,我是打定主意不肯再修。到了美國讀書,因緣際會找了個年紀頗有,卻也努力學習各種新鮮玩意的大老闆。記得他給我一個題目,說前 半段可以用手算,後半段就必須借用計算機。我立刻騙他說,我根本不會電腦。大老闆馬上安慰我說:『沒關係,後半段的計算我行。』

快手快腳的我,在兩三個月內,就把大老闆預計一兩年才能完成的前半段快速完成。我得意的告訴大老闆,以後就沒有我的事了。沒想到他竟然告訴我,他根本不會電腦,要我自己看著辦。

陷入極度恐慌的我,前思後想,只好到計中報到了。還好,老美的計中,終端機還好用,不用再打卡,排隊,讀卡,浪費寶貴的青春了。然而高文芳的第一夜,卻是Brandeis計中夜宿族最恐怖的一夜。

先前沒有用過終端機寫程式,老大我一login,就先打

C This is Fortran

空格 a=3

空格 a=a+3

以下空白

可是電腦螢幕上,對我每一次鍵入換行指令時,都是回以一串錯誤訊息。老大我雖然一頭霧水,還是很勇猛的把紙上備好的程式一路打完,還一路痛罵這個笨電腦,老子我講一句,你倒給我回好幾句,到底有沒有搞錯,到底誰才是老大。

當然要不恥下問了。仗著我平時樂於助人,熱心公益的好形象,手拿程式,挨家挨戶的”下問”那群夜宿 族。他們熱心地告訴我要先開啟一個file。老大我立刻拿起手上的檔案就說,我這裡有好幾個files,你說我還須要create甚麼file?一番雞同 鴨講之後,他們才發現我原來是主機白痴,根本對電腦的專有名詞一竅不通。

那個白色的夜晚,夜宿族(就是每晚都睡在那裡的人)都先後告訴我,他們另有要事,一個一個開溜,留下老大我一個人,在那間偌大的電腦房中孤軍奮戰。

第二天我又去了。這回他們可是全部聯合起來報仇,利用talk程式,讓我的螢幕上滿是一堆垃圾,無法工作。那一晚,我忙著與眾生開打,忙得不可開交,而那一晚肯定是夜宿族最快樂的一夜。

現在的學生,尤其是網路四通八達的交大學生,一定很難想像就在10幾20年前,我們慘不忍睹的情景。而這之間的起起落落,就連當年的我們回想起來,也很難置信。

1985年我開使用TEX寫文章,當時的 TeX 只有數學家知道,我是在計中看到有人在用,興奮得請他們教我。現在在中央大學的 老朋友張元翰,看到我打出一篇工整完美的論文還直呼不可思議。1986 左右,論文計算告一段落,老闆要求我把經年累月的成果寫成草稿給他校稿。當年物理學家多半不會打字,交給秘書打字,除了打字機很複雜、公式多半只能手寫, 加上秘書根本不懂物理,寫一篇草稿會來來回回十幾次,搞得兩造俱傷、非常痛苦。我很快就用 TeX 寫好草稿,還用 draw 畫了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用 TeX 畫的費曼圖。

記得老闆看到列印出來,版面異常漂亮的論文草稿,感覺他的眼睛都快跑跳出來,問清楚我是怎麼打字的後,興奮的拿著草稿帶著我去和理論高能組的所有老師炫耀,說以後大家都應該學一下 TeX ,印像非常深刻的是老闆和 S. Deser 比手畫腳高興得無法形容。老闆很快在草稿上批改、拿去投稿。那一篇預印本應該是物理界第一篇用 TeX 打印的論文。隨後 Boston 年輕的學生、博士後,也開始學 TeX,最後令人印象深刻的是,MIT 理論物理的老師,很快就請了(或要求秘書要學 TeX),他們的預印本首頁右下角都會註明 「Typeset in LaTeX by somebody」,非常突兀。很快的理論高能組的夥伴都知道這個好用的排版軟體。

沒想到不過幾年的功夫,現在世界上大部分的物理學家,都已經把TEX當成官方語言使用,再加上四通八達的網 路,使得美國物理學會,繼Alamos的預印本網路銀行,開始走上網路化的不歸路。現在我們不論投稿,審稿,打筆戰,全都在網路上進行,相信不要幾年的功 夫,世界各大主要物理期刊,都會開始拒絕網路形式以外的投稿,而這期間的起起落落更是令人難以置信。意想不到的是,我對物理界最大的貢獻,恐怕是意外的引 介這個科學排版打字軟體給理論高能物理界(我相信我是第一個寫成論文的物理人),加速網路出版業的革命。

1985年我才開始用bitnet和朋友在網路上談天、交換訊息,尤其我記得1988年回台灣時,台灣才剛拉 第一條海底電纜,而當時中研院的同仁,不斷要求我們沒事要寫寫信到國外,原因是海底電纜拉好後,教育部一直抱怨我們使用率太低,聲言要拆掉連線。那時,誰 也沒想到當年我們四處亂送的垃圾,會小兵立大功,一路牽動國內、外網路新世界的暴漲格局。

回看這幾年的發展,高能物理界在網路開疆闢土的工作上一直扮演急先鋒的角色,由早期用來傳輸實驗室資料的通訊協定,Los Alamos 的預印本銀行,透過e-mail的研究對談,以至今天由歐洲共同加速器中心CERN發展出來的WWW通訊協定,終於一統網路江山,為下一波資訊傳輸打下堅實的基礎。

眼看著國家的界限甚至於國家的真實定義,就快要在威力無比的網路革命中重新定義,人類固有的價值觀價值體系,就要在下一波的網路革命中一新耳目的變局下,竟然還有人認為這是"網路商機"。

網路發展的原始目的,是要迅速地互通訊息,甚至在實物上互通有無,而受衝擊最大的恐怕就是傳統的金錢遊戲。這種以錢易物、以物易錢的傳統交易模式很快的就會在網路大一統下,進入歷史。

銀河飛龍影集中有一幕,船長 Piccard 在生化機械人 Bork 的追擊下,全力反擊,逼得 Bork 必須由 23 世紀潛回 21 世紀,試圖在地球文明成形前對地球人予以痛擊。Piccard 只好帶著受創的企業號尾隨 Bork 回到 21世紀,試圖阻止 Bork 的殲滅地球計畫。

那個21世紀的場景是第3次世界大戰後,浩劫餘生的地球。殘存的人類,還在利用舊有的金融體系交換物質。有個女配角,好奇地問 Piccard,"那你們用什麼買東西?" 23世紀,你想要什麼東西,只要告訴電腦,電腦會立刻合成你要的東西,因此23世紀的人不需要錢,更沒有金錢的概念。

很多人以為這個網路的世界,充滿商機,大想海撈一票,其實,世界如果還可以穩定的成長,網路串聯的世界,將是一個沒有金錢,沒有貪求,只有資訊與求知慾的美麗新世紀。

很多人為了發展商機,把銀行、金融體系上網,然後大搞加密,防火牆之類的遊戲和駭客大打網路保衛戰。事實上,明白的人都知道,有鎖就有鑰匙,而鎖是用來防君子不是用來防小人的。這其中的防防堵堵只是欺人耳目,徒讓駭客興風作浪、令人無所適從。

前些時日為了國民IC卡的普及是否會侵犯個人隱私權的問題,國人大作攻防。其實網路時代將全面衝擊我 們的價值觀與生命觀的事實,不但是勢所必行,而且其勢無可比擬。當前之道,應當是重新思考我們對生命、對隱私、對個人、對人際關係,乃至於對物質體系衍生 的價值觀作一番徹頭徹尾的省思,尋求因應之道。要不然當劃時代的大革命,風起雲湧之時,不知要有多少人無以待之,甚至會有人誤導潮流,阻礙時代巨輪的傳承 與運轉。